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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小手記】那家餐館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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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台北的住處樓下,有一家很美麗的義式餐館,有典雅的擺設、堂皇的桌椅、舒適的燈光氣氛、美麗的服務生和顯然會很可口的餐點。他們彷彿要把門庭的角落佈置成優雅的義式小花園風情,有木質的欄杆和雅緻點綴的花草,從門庭向內望,落地玻璃櫥窗裡面的餐廳,常常傳出飲食男女的歡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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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在櫥窗裡外看到動人的影像。有時是家人老少的團聚,有時是成群友伴的歡笑,有時是情侶在窗邊靜默地用餐,並不時脈脈含情互望。當然這人間的情感圖,不只含有愉悅的成份,像是二天前,我回家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美麗的外國女郎,一頭金髮,坐在門庭邊的角落,倚著木頭欄杆神色凝重,默默地抽著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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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世的幸福滋味是什麼呢?過去在小說裡和小說外,我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每當我經過這家美麗的餐館,也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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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要價不斐的餐館我只進去過一次。是和大學同窗久別的聚會,餐飲確實是不錯的。義大利麵煮得麥香十足,雖然鯷魚的味道我不太習慣,但據說,是義大利廚師老闆地道的手藝。那樣的時刻,瀰漫友情的香味,說幸福,的確是很幸福的。吃飯的時候,就好像有一圈美麗的泡泡,把我們幾個多年的朋友,隔絕在惱人的俗事之外了。可惜,我生性貪心一點,在離別的時刻,我一想起要踏出這個泡泡,簡直就要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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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的是,這種心碎的時刻其實並不少見。我曾想,也許是因為我太年輕了,疏於閱歷的緣故。可是,我從很多老年人的臉上,並未少見這類的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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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這一陣子,這易於失落的狀況,好像漸漸地出現了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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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我習慣於跑步,在漫長的跑步中,我有時會戴上耳機聽聽音樂,或者聽聽有聲書。大約在上個月的某個晚上,我在跑步時竟把聖經的《傳道書》整整聽了兩遍。長久以來,我對《傳道書》並不常有特別的觸動,有時常覺得裡面像是「日光底下並無新事」、「虛空的虛空,全是虛空」這樣語句未免也太世故了,甚至揣想,這難道不會太虛無了嗎?但那一天我竟刻意地聽起了這卷經書,而且居然還覺得有趣,一邊跑步還一邊被它的幽默感逗得忍不住笑起來了。比如裡面說:「我專心想要明白智慧,想要明白狂妄與愚昧,方知這也是捕風。」說得多好、多透徹的觀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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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想到幽默感可以給人什麼安慰,但那個晚上,聽了兩遍《傳道書》以後,竟真真正正地見識到了。而它給我的最大安慰是:我的失落感和虛空感沒什麼了不起,幾千年前就已經被《傳道書》的作者嘻笑了一番哩!同時,從這卷書裡有一個言外之音說:哈哈!快別用這虛空感自抬身價了!你的渺小就是渺小,千百年來就是如此,快別以虛空感佯裝成自己很了不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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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跑步,我被《傳道書》的經文惹得歡笑了一整路,我突然認知到,全世界的幽默文學大概也比不上它的一句,因此若獲至寶。我感到我的內心好像原本捲起的枯葉,在笑聲中竟逐漸舒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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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到住處前,在樓下的漂亮的義大利餐館前,我又看到了一對漂亮的戀人坐在櫥窗裡。那位風流英俊的男士侃侃而談,對面的女子粧容清麗,拖著下巴、張著大眼睛看著他,好像要把她的情人的話語吞吃下去似的。我瞬間好像懂得了這個畫面的全部意義。我滿心地欣賞著這人世間至高至貴的愛情的美感,我感到我好似也嚐過這樣的味道,雖然已經有點遙遠,但我似乎感知了它可能的不足和它最佳的演變。我用欣喜的心,深深地祝福他們!

2019/5/10 寫於內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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