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衛斯理評論﹝五﹞：軟弱的信也是信

約翰‧衛斯理評論﹝五﹞：軟弱的信也是信

◎宋澤萊

1.大信心好呢？還是小信心好？

凡是信徒都知道，我們在信仰耶穌的這一點，由於主觀上的原因，可以區分出大信心、小信心。大信心大概就是指信徒對耶穌的信仰能完全達到不動、不疑的地

步；小信心大概就是指該信徒對耶穌的信仰還有搖動、懷疑的境界。

我們可以為信徒的信心打分數，由一分到一百分都算信心，那麼信心就區分出一百種。在這一百種當中，到底哪一種信心算是最有用、正確、美好的呢？

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我已經說了，大信心和小信心不是完全客觀的，牽涉到主觀認定的問題。有的人比較狂熱，對自己的評價很高，很容易地就宣稱自己對耶穌的信仰能達到百分百，完全達到不動、不疑的地步﹝事實上這是很不可能的，早期使徒也不一定做得到﹞；有人就比較低調，對自己的要求很嚴格，無論何時何地總覺得自己對耶穌的信仰很弱﹝事實上他有可能錯估自己﹞。

同時，大信心或小信心牽涉到比較的標準，當我說我有大信心時，和保羅比較起來可能是小信心；當我說我只有小信心時，和加略人猶大比較起來可能是大信心。

有時，各人的客觀處境也是一個因素。比如說你和我都是一個平凡的信徒，很不起眼，聖經認識有限，被俗事所纏，沒有多少事奉的時間和空間，在事奉這種可見的事情上沒有大的著力點，我們只能在教會裡默默做不起眼的基本服務工作，就端一端茶水，買一買大家吃的東西，看不出來事奉有任何重要性，就覺得彷彿是一個小信心的人。但是一個專業的傳道人，飽讀《聖經》，言論火熱，又能遠渡重洋，進行傳教，成果非凡，獲得眾多掌聲，讓人一看，就覺得他有大信心。然而，這是表面的，你怎麼能夠知道在個人深不可測的內心裡，哪一方的信心比較大或比較小？在羅馬競技場，殉道的人不只是大使徒，更多的是一般的小信徒！

這就是說，大信心和小信心是很難比較的。

不過，一般人在缺乏深思熟慮下，總是推崇大信心，貶抑小信心。在《聖經》裡就有推崇大信心的經文，在〈雅各書〉1章6─8節裡，雅各說：「只要憑著信心求，一點點都不疑惑；因為那疑惑的人就像海中的波浪，被風吹動翻騰。 這樣的人三心兩意，搖擺不定，不要想從主那裡得什麼。」雅各的這段話裡是十分強硬的，足以讓小信心的人喪膽。不過，我覺得，這段話如果當成鼓勵信徒的話當然是沒有問題，其目的要我們堅定信仰。但是如果放在經驗上，卻不見得是真的。因為，有時候，我們禱告時，覺得神不一定會答應我們的要求，我們有很大的懷疑，不料，過了一會兒，神卻鄭重地回應我們的要求，這種例子還不少。坦白地說，要信徒「一點點都不疑惑」是不可能的。當我們把雅各這種大信心的要求拿到保羅面前，保羅都要跌倒。保羅在他〈哥林多前書〉9章24─27節談到自己努力傳福音的原因時說：「我是攻克己身，叫身服我，恐怕我傳福音給別人，自己反被棄絕了。」在這裡，保羅明顯感到他的內心還有擔憂、疑懼，因為他還害怕神不會接納他，他還必須努力。足見像保羅那種人，他也不能宣稱自己「一點點都不疑惑」，更何況是你、我這種小信徒。

過分推崇大信心不見得就有好處，我已經說過，因為不合實際。同時，在推崇大信心之下，一定會貶抑小信心，結果是使小信心的人喪膽，覺得基督教人很難信仰，很難達到標準，從此就失去了僅有的一點點信心，後果難以收拾。

因此，《聖經》才會有許多鼓勵我們珍惜、保守小信心的教訓和經文。譬如〈馬可福音〉第9章17─24節裡提到，有一個人帶著他的兒子想要見耶穌，因為小孩子邪靈附身，不能說話。當邪靈攻擊時，小孩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情況非常可憐。耶穌就吩咐那位父親把小孩帶到面前。邪靈一見耶穌，立刻使小孩的病情發作，就倒在地上。那個父親就對耶穌說：「假如你能夠的話，請救小孩！」耶穌就對他說：「有信心的人，什麼事都可能的。」可是這個可憐的父親就是信心不足，也不知道要如何提高他的信心。他只好大聲呼喊說：「我信！但是我的信心不夠，求你幫助我。」於是，耶穌就治好了這個小孩。這個例子在於暗示，即使持著一個不夠的信心，依然能向耶穌求得好東西，關鍵點在於信心真不真、迫切不迫切而已。另外，在〈馬太福音〉17章20節裡，耶穌抱怨他的門徒信心太小﹝更可能的是真實度不足﹞他因此說：「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若有信心，像一粒芥菜種，就是對這座山說：你從這邊挪到那邊，他也必挪去；並且你們沒有一件不能作的事了。」這也是勸人不可輕看小信心的例子。

其實，信心不在大小，而在於真不真、迫切不迫切。假若對耶穌的信心是真的、迫切的，自認信心再小的人，可能就獲得成就；倘若不是真實的、迫切的，自認信心很大的人，可能什麼成就都得不到。該知道，能不能向神求到某種東西，主權不操於人的手上，而是操在神手上！

這麼說來，究竟大信心比較有用，還是小信心有用，就很難說！

我再舉個我個人的例子來說：當我開始信仰耶穌時，那時，在我的主觀中當然是認為小信心，因為我常常覺得自己的信心那麼微小，對聖經的了解那麼少，還不是很進入基督教裡，要我做個見證，都會錯謬百出，我僅能定睛在那麼一點點對耶穌的信仰上，很努力地堅持說我還算是一個基督徒，情況真是可堪哀憐。但是那時，神蹟發生在我的身上最多，異夢頻繁，還會說方言，彷彿在夢中還有被提到重天的經驗。現在呢？現在我自認是有比較大的信心了，因為對耶穌的信仰知識懂得比較多，聖經也看了不少，還會寫基督教文章，甚至彷彿還能教訓人家；可是，我的異夢反而不那麼壯觀了，方言也很少說了，重天的記憶彷彿逐漸退色﹝不常被我想到﹞，情況是滑稽麻木的。我其實很懷念我那個小信心的時代，尤其是剛受洗那時候，信心是那麼真，那麼迫切，一切都那麼美好。對於當前，反而覺得很不稀奇、平常。因此，我們要問：究竟小信心比較正確、美好呢？還是大信心比較有用、正確、美好呢？答案是：很難說！

事實上，在「得救」這一點上，大信心、小信心也沒有能說好壞、正確的，在「因信稱義」這一點上都是一樣的，只要對耶穌的信仰是真的，不分大小，你就必然得救，這沒有甚麼好說的！

2.衛斯理受到的考驗

衛斯理在1738年5月在阿得斯格街有了「成聖」經驗後，一個月後，就在英國牛津的聖母瑪利亞教堂首次傳講「因信得救」的信息。他和雅各一樣，宣稱對耶穌的信心一定不能「信心薄弱」，要有「確實而堅定的信仰」[1]。他沒有考慮到其實大部分信徒的心都是還有疑惑的，要真的達到「確實而堅定的信仰」連保羅都是不能的。他的意思似乎是說：「你們都要和我一樣有大信心。」卻沒有考慮到信徒不是人人都可能像他一樣有阿得斯格街的「成聖」經驗。當然，他也不知道即使是軟弱的信心也能得救的道裡，因為衛斯裡不是對「因信稱義」有充足體驗和研究的人，他的看法根本不切實際。

總之，他對信仰採取的高標準，並不合乎信仰的實在經驗。一個教會的領導人如果不顧信仰的實際，亂打高空，到最後一定會帶來禍害。終於，幾個月後，劫難來了，他開始自食惡果，導致他的倫敦桎梏巷教會﹝這個教會是由他與摩拉維亞弟兄會的人士共同組成﹞分化，正進行了一個大分裂。因為，摩拉維亞兄弟會的成員開始強力指導成員們的靈修。

提到摩拉維亞兄弟會的教徒，他們在「信心」這一點一向採取高標準。我們在衛斯理更早年的日記裡看到，摩拉維亞兄弟會很推崇一種在信仰上「完全不動搖」的信心，當他們越過大西洋由歐洲到美洲傳教，在巨浪滔天隨時都有可能翻船的狀況中談吐自若，誓死如歸。他們很推崇自己的這種信心，然後說別人的低度信心不算信心，甚至是沒有信心。他們認為只要在靜默地單獨仰望耶穌，就會得到有這種大信心。因此，他們教導信徒不做禮拜、不要領聖禮、不要看聖經……，只要一心仰望耶穌就可以。於是，倫敦桎梏巷教會理有人開始羨慕摩拉維亞兄弟會的這種「大信心」，認為自己完全沒有信心，從而否定自己。倫敦桎梏巷教會的信徒就面臨了否定自己的小信心以及不到禮拜堂去以及不守聖餐、不禁食，不做禱告，不讀聖經……的寂靜主義的挑戰，這個教會因此分裂成兩邊。一個是新的摩拉維亞的大信心的一邊；另外就是原來小信心﹝軟弱的信﹞的一邊。

衛斯理在教會的衝突中學習慢慢護衛小信心，鼓勵大家還是要做禮拜、要領聖禮、要看聖經，他慢慢學習珍惜小信心，反斥大信心的摩拉維亞人，糾正輕看「信心薄弱」的錯誤觀念，屢次與摩拉維亞兄弟會的人做溝通；可是這種溝通是很難成功的。衛斯理到最後只好被逼在教會中公開宣稱「信心軟弱的人仍屬有信」「軟弱的信也是信」的這個真理。

但是，這場仗衛斯裡顯然是打敗仗了！過程如下：

1739年11月4日，倫敦桎梏巷教會早晨7時聚集，大家安靜靈修，直到8時有一個人突然講論「仰望耶穌」的道理，勉勵大家要「安靜地躺在祂的手中。」

晚上衛斯理親自見到桎梏巷教會裡有幾個弟兄堅持說婦女們當中沒有一人有真的信心，並簡單地提出幾點告誡：第一，她們應當緘默，直到她們有真的信心；這就是，按照他們自己所解釋的，禁止她們利用所謂恩典的工具，尤其是「聖餐」；第二，聖禮並不算是恩典的工具，也就是說除了基督之外，沒有別的恩典工具。

1940年4月21到23日，教會的情況變得更壞，2天之內有30人以上和衛斯理談這些事，他們都曾被人誘迫作如下表示：第一，否認上帝在他們心靈中的工作，認為他們從未曾有過活的信心；第二，願安靜地等待，直到得到信心，拋棄一切蒙恩的工具，不上禮拜堂，不守聖餐，不研究聖經，不作個人禱告；至少不多作禱告，或禱告而不出聲，亦不在任何指定的時間禱告。

4月25日，情況叫衛斯裡受不了，有10幾人前來談話，隔天來的人更多，信徒為著摩拉維亞來的新福音而深感困惑，陷入於嚴重煩悶中，招致極大的混亂。每天都有許多人來見衛斯理，他們曾經一度充滿著平安與愛心，現在卻陷於懷疑與恐懼中，甚至莫知所可。衛斯裡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覺得非常不安。一些無益的空談與爭辯到處追隨著衛斯理，在他耳中嗡嗡地響著。

6月22日，衛斯理覺得若再耽擱下去，必將完全毀滅了上帝的工作。於是他開始實行那很久以來所想做的，就是從根本上打擊這種荒謬見解。依照所計畫的，他引用耶利米的話：「你們當站在路上察看，訪問古道。」很清楚地向他們說明上帝在他們當中所做的工作，以及仇敵如何在這些好種子中間撒下稗子……下面是衛斯理的話：「8、9個月前，有某些人起來，講說與我們所接受的教義相反的道理。他們堅持說我們都仍然走在錯誤的路上；說我們都沒有信心，說信並無程度之分，因此軟弱的信就不是信；說人不能稱義，除非他有清潔的心，且不可能再有恐懼或疑惑。其實軟弱的信也是信，這表明在：第一，聖保羅的話說，「信心軟弱的，你們要接納，」第二，聖約翰論及信的人說，他們有小孩子，有少年人和老年人。第三，我們的主親自講的話：「你們這小信的人哪，為什麼膽怯呢？但我已經為你（指彼得）祈求，叫你不至於失了信心。」所以信心軟弱的人仍屬有信。」

──2014、09、04於鹿港

資料來源：《約翰‧衛斯理日記》﹝網路可以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