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帖●

【題目】生命的大自由

◎宋澤萊

雲林縣西螺鎮與二崙鄉一帶的確是稻米、蔬菜的故鄉，那郊外總是那麼值得盤桓與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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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冬日午時的陽光燦爛，K把車子停留在郊外的 一條農鄉柏油小路上，四周盡是農田。靠近馬路的高麗菜田包圍住了K的四周，由這邊連綿到那邊，赫然有幾十甲以上的方圓地面舖滿墨藍的葉子。在更過去一些的地方，已經收割多時的許多稻田，貼近地面的枯稈長出了綠葉，朝著兩端延伸；上面有成綑圓筒狀的稻草，停在上面。在左邊稍遠的地方則有幾畦黃色的油菜花與波斯菊花正在盛開，看起來像一個個破碎的花湖。在右邊更遠的地方有幾甲可以收成的玉米田，排成一線，垂落赭色的穗鬚，寂寞的停在風景線上。在最遠的地方，就是不很清楚的紅綠顏彩農村建築，模糊閃爍在溫暖的天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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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有幾隻冬天的鳥兒，飛掠在近處的天空，畫著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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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下車，在馬路旁的小水泥橋站了一會兒，看了看橋下河裡接近枯乾的小流水，然後在一張廢棄的木椅子上坐了下來，把帽子脫下，低頭打散略長的頭髮，沐浴在陽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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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萬物，具皆內存著不可見的生命，拚命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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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看到眼前小橋上砂礫堆與拳大的石頭，好像不滿於它們被拘限的存在，有一股生命，想衝破那粗糙的表面，破殼而出，正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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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處轟轟然的高麗菜葉、油麻菜花與波斯菊花，也有一股生命，似乎想要突破自己貼在地面的身形，一直從地面向上生長，好贏得那無限向上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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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更遠的玉米田的那幾甲玉米，也有一種生命，想要突出那片立體區塊，展翅向著無限的空中揚長而去。

那些陷在遠方的不很清晰的紅綠村屋，也是一樣。在那閃爍不定的色彩裡，有一種生命，彷彿要突破那層流動的顏彩，向著四周點點潑撒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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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眼前無限的藍天，一股生命，使它告別幾朵白雲，拚命高昇。它正在摸索自己的邊際線，想要突破那界線，上昇到無可限量的更大的界域裡。

K坐著，點起一支最淡的菸，聚精會神地環看四周。在習習的冬風中，陽光使他覺得無比的舒服。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內在的那縷生命，似乎也能擴充到無限，超出了時間空間的邊際，再也沒有任何的邊界能牢籠他。在他的頭頂上或四周遍尋不到任何的遮蓋物以及任何的蔭影，他的存在頓時變成一種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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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分鐘後，K霍然起身，喃喃地說：「再見吧！任何可以遮擋我的生命的時空巴士底獄。眼前這個住了幾十年的乾坤已經遭到廢棄了，已經成為過去了。從此，我再也不生活於任何可以被局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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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分鐘後，他霍然起身，整衣，去發動那輛小MARCH，如一縷煙，消失在柏油路的盡端。

——2018、12、16於鹿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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